在司马徽的建议下,安葬的仪式很简单。
刘启召集了所有的将士观礼,包括屯扎在渡口的三千水军。
郡兵安安静静的列成方阵站在一旁,但水军却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,不断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。很多时候,人就怕这样的比较,放在一起,差距就出来了。
“肃静!”
刘启沉喝一声,拿起铁铲挖了第一铲土,剩下的则交给了孔邡麾下亲兵。
很快七个长方形的土坑便挖掘好了。
将那七位战死的士兵下葬,覆土为茔,刘启亲自为他们立了碑。
“江夏郡马弓手江陵人氏寿季,战死于灭江东斥候役,卒年二十一。”
“江夏郡长枪手……”
……
刘启将七块比较简陋的碑整整齐齐的砸进土中,这才转身对面前浩浩荡荡的将士们说道:“这是我们战死的袍泽,以后若得空,可以烧点纸钱祭奠一下,散了吧。”
但将士们却纹丝未动。
刘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,轻描淡写的举止,看在这些将士的眼中却好似雷霆。
马革裹尸那是将领的礼遇,他们战死后的待遇从来都是一个大坑,横七竖八的集体掩埋。
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曾打扫过战场,清理过袍泽的尸体。
就像是抛弃垃圾一般扔进坑中,而后覆土掩埋。
若干年后,很多人都不知道那片土地上曾埋着无数的将士。
那片土地或许会被划做耕田,铁犁在他们的头顶丈量,黄牛在身边低哞。
而今天,刘启,这位被人所诟病的水贼太守,却干了一件从来都没有人干过的事。
为战死的将士挖坟立碑!
无声的,所有的将士缓缓屈膝半跪。
向他们的府君行礼,也为他们那七位战死的袍泽送别。
没有人不渴望死后为后人所惦念。
对于这些寻常的将士而言,他们生前拼着一死搏个饱腹的前程。
可死后,没人敢想会有这样的待遇。
他们都知道自己在战死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。
孤魂野鬼大概就是他们的写照。
但在今天,那个依旧光着膀子,穿着一条破烂长裤的太守,却给了他们最高的尊重。
那些还活着的将士,忽然有些羡慕这七座坟茔。
他们的后人起码知道该去什么地方祭奠自己死去的亲人,而他们尚且不知魂归何处。
“散了吧!”刘启再度喊了一句。
埋人总归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,尤其是方才被他埋掉的这七个人,生前他都还算熟悉。
他知道这些人的名字,也知道这些人曾规划着怎样的未来。
只是他们的未来已经长眠于此了。
将士们无声的起身,排着长长的队列下了山。
这是一场浩大,却又完全无声的葬礼,四千余人加起来的声音却连山中的鸟雀都没有惊起来。
程昱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七座新坟,忽然摇头失笑,“世人皆说刘备仁义,他的仁义我倒是没看见,可这位连他的大门都没能进去的水贼太守的仁义,我却是看见了,而且,还给我出了大难题。”
“帝王之术啊,你让我该写还是不该写呢?”
就连刘启都下山了,但程昱却依旧目光出神的望着这七座新坟。
山风从他的耳畔刮过,好似那些将士轻声的低喃。
“魂归去兮,哀我何悲……”
程昱揉了揉鼻子,忽然看了看山向方位,以脚步在那块山顶平地上丈量了一圈,而后操起手中铁铲,铲了一座巨大的坟院出来。
“司马德操这条老狗啊,本来相中了这么大的地方,却偏偏只画了那么小一个圈,你难道不知道这种事没有圈第二次的道理吗?”程昱看着自己的杰作,满意的点了点头,顺带骂了一句司马徽。
“杂食以人脯,乃翁今日也干回人事。”
刘启不知道大汉的将士有没有信仰,但他觉得他们应该有。
起码得是生死有所依,心中有家国。
刘启本就是这浩荡大世的一叶浮萍,这是他活着的态度。
那他的兵,最起码也应该活出这最基本的态度。
回到城中之后,所有人继续忙活着手中的事,好像没有任何的改变。
但却又好似变了。
情绪正以一个无形的姿态,潜移默化的在所有的将士之中传递。
他们看见了埋葬死亡,却又好像看见了更大的希望。
刘启罕见的歇了歇,居高远眺,这座贫瘠的小城其实五彩斑斓。
河湖交错,阡陌纵横,有鸡犬相闻,有袅袅炊烟。
农人正在晚归,孩童沿着田埂奔跑,笑声如银铃飘来。
刘启嘴角不觉间勾起一抹笑意,敲响了手边的铜钟。
去他娘的,干自己该干的。
浮萍也能让整个湖面绿意盎然,生机勃勃。
将士们放下了自己手边的活,将所有的工具都洗刷干净拎在手中有序的下了城墙。
再有三日,这面城墙也差不多可以完工了。
热气腾腾的大锅饭吃过之后,这是将士们为数不多可以自由活动的时候。
他们结伴在校场上闲聊,游戏,刘启坐在点将台上靠着十三温暖的后背,安静的看着这一幕。
真有一种学生放了课间操的既视感。
程昱提着一瓮酒晃晃悠悠的来了。
这个家伙总给人一种直不起腰来的感觉,走路步子迈的很大,可手臂摆动的幅度却很小。
“若是朗朗晴日,我该要羡慕府君这随意而卧的姿态了,可这暮色深沉,难道府君不觉得冷吗?”程昱置酒与地,远远的避开十三的脑袋,席地而坐。
随即变戏法般拿出了一小布袋的牛肉干放在了旁边。
“本就是在山野中窜上蹿下的野人,这点冷意,还能接受。”刘启笑道,目光旋即落在了那一小袋牛肉干上,“这很像是甘倩的杰作。”
“本就是甘夫人所制,她欲寻一些织布的巧匠,恰好我这几日颇为清闲,便顺手帮了个忙。这便是甘夫人对我的谢礼,滋味甚是醇厚,嚼劲十足,用来佐酒最是恰当不过了。”程昱说道。
“此等珍馐,本欲私藏,但恰好有事欲寻府君商议,便只能忍痛拿出来了。”